❶ 白蛇逆傳
人心到底多復雜呢？
復雜到蛇非蛇，而是妖！
於是捉妖只是做做樣子。
因為，
只要樣子做足了，蛇就是妖！
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心，
杜撰出一個妖的世界，
你，我，他，均如此！
1.
雷峰塔轟然倒塌了。
在一片瓦礫激盪的土氣彌漫中，
主持停下了手中的木魚錘，
僧侶們停止了念誦經文，
街道上的商販停止了叫賣，
婦人們停止了手中的女紅，
教書匠停止了授業，
孩子們痴獃獃地望著遠處一片昏黃色的霧氣，
久久盤旋在西湖上方。
主持在想，皇帝素來禮佛，塔塌了，皇家順應天意的招牌也倒了，必怒；
僧侶們在想，天意啊，主持此番在劫難逃了，不出月余，我又要找新的寺廟安身了；
街道上的商販在想，不祥的天意，剛剛裝裱好的雷峰夕照、才做出爐的雷峰糕餅該要砸手裡了；
婦人們在想，添福壽的地方竟然塌了，難道預示著老爺今年的運勢會添災禍，完了，這方宅子怕是守不住了；
教書匠在想，天意亂，此地必亂，面前的黃口小兒們明天若不來上學，我何以度日；
孩子們在想，一團黃黃的起霧，難道是天上要有妖怪來了？
雷峰塔怎麼能倒塌呢？
它代表著上天的旨意啊！
在皇家面前，
難道說，皇帝老兒，上天告訴你，你的朝代要亡？
可是，也不是人為啊，
誰都沒有靠近雷峰塔，何來人為之說呢？
就在大家夾在天意還是人為的責任兩難中，
一條碗口粗的白色的蛇在黃色的土礫中慢慢現了身。
它吐著信子，
在土堆、瓦礫中來回穿梭，
兩只黑溜溜的眼睛泛著光。
眾人被這蛇嚇得不輕，
如此粗壯的白色的蛇，任誰都是第一次見，
看它這血盆大口，
足以吞下一個足月大的娃娃。
這條白蛇也警覺地停了下來，
身子蜷縮起來，
似乎想把自己彎成一張弓，
而它的蛇頭就是等待發射的箭。
眾人都不敢動，
也許在下一秒，
它就會張開兩顆青白獠牙，
牙尖滴著翠綠的毒液。
然後突然嗖的一聲，直竄出去，
朝著誰的腳跟一口咬下，將毒液狠狠的注入，
傷口會立馬變成紫黑色，暗色的血從獠牙處溢出。
僵持了幾分鍾後，
白蛇的身子慢慢地軟了，
復又把自己扭成S型，
一繞一繞地，離開了眾人的視線，消失在西湖邊的草叢中。
眾人收起被嚇掉的下巴，
面面相覷，
相互攙扶著，
哦，幸好還活著。
然而，就在這一驚一嚇中間，
主持突然明白了，雷峰塔倒，蛇之過啊。
聽了主持這句話，
僧侶們猶如醍醐灌頂，是啊，塔倒，蛇現身，就是它之過。
商販們突然覺得自己的雷峰夕照和糕餅不是不祥之物；
婦人們七嘴八舌地相約著要找一個道士，好好糾偏一下被這條蛇弄壞的運勢；
老先生呢，捻須笑了，他知道明天該講講這個畜生的文章了——《捕蛇者說》，黃口小兒們一定很開心；
孩子們呢雖然沒有見到會使用魔法的妖怪，但是覺得見了這么大一條蛇，也夠比劃半天的啦。
翌日，
眾人齊刷刷地來到錢塘府衙，
向知府大人匯報雷峰塔倒的原因。
誰知，話還沒說完，知府大人「咣嘰」就把手中的茶盞給摔了。
立刻，鴉雀無聲。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難道要我在給皇帝的加急函中就寫一條白蛇弄到了您心愛的、象徵蒼天順應、百姓擁戴的雷峰塔？」
「知府大人，那可不是普通的白蛇啊。那條白蛇那麼那麼大。」
「別比劃了。你我活到現在才見過這么大的白蛇，你覺得皇帝這樣年輕，怎麼可能相信有這么大的白蛇呢。他見過的都是我們知道的這種細細的蛇，如何相信會弄倒塔？」
知府大人摸摸嘴巴的火泡，又流膿了，不自覺的咧了咧嘴。
到底怎麼給皇帝交差呢？
2.
看著知府大人在房間中來回踱步，
身邊的師爺朝眾人使了使眼色，要他們各自退下去。
他重新沏了一壺茶，
放到了知府大人手中。
「大人，莫急莫急。既然眾人都在說塔倒，蛇之過。我們的回函中就這樣寫，這叫人證啊。」
「你，你，我不知道這叫人證啊，可是常識里蛇就沒有那麼大的，我擔心皇帝看了個開頭，我的烏紗帽連同我的人頭都被摘了。」
「大人，莫急莫急。常識里沒有這么大的蛇，可是常識有蛇妖啊。」
知府大人一聽此話，會意了，點了點頭，
「師爺，你厲害啊。」
師爺附在大人耳朵邊上，又嘀咕了半天。
知府大人哈哈大笑，連連說「好，好，妙計啊。」
接下來西湖邊的茶館里，
一碗茶、一碟瓜子、一段說書，
通通不要錢。
來的人可是絡繹不絕啊，
店小二忙的腳脖子都要飛起來了。
要說起這段說書，
大家聽地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話說1700年前，有一條周身泛白的小蛇，
它在清風洞中潛心修煉，
慢慢變成了一條巨蟒。
它可不是一條普通的巨蟒，
它可以翻天，可以入海，
調動天上風雨雷電，攪得山海不寧。
山洪爆發，風雨不斷，水漫金山啊！」
眾人們恍然大悟，
原來幾年前的水漫金山乃是這條白蛇所為啊，
哦，一條蛇妖，
怪不得會出來做壞事，
水漫金山剛消停，雷峰塔又倒了！
蛇妖，蛇妖，真的好可怕。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西湖出了個蛇妖就傳到了皇上耳朵里。
「豈有此理，想我當朝以來，上順天庭，下順民意，怎麼能容這等妖孽呢。速速命老禪師捉妖。」
末了，還不忘安撫一下錢塘縣知府，
「愛卿受委屈了，當年水漫金山，朕還以為是你治水患不利，原來是妖之過啊。」
知府大人聽完，噗通跪在地上，抹著眼淚感念皇帝體恤。
這廂老禪師上路，准備捉拿白蛇妖，
那邊呢，一個小沙彌躲在山洞中，在等白蛇的出現。
臨近黃昏的時候，白蛇慢慢地滑進了山洞......
3.
「它是妖嗎？」小沙彌不太相信化緣時候說書先生的話。
看上去，那條蛇不過就是大了一點嘛。
難道大了一點的蛇就一定是妖了嗎？
小沙彌決定一定要親自來看看，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白蛇身邊，居然沒有驚動白蛇。
他用手指戳了戳蛇身子，
白蛇的蛇鱗包裹著蛇的身子，並不像小時候玩的蚯蚓一樣黏黏滑滑的，
它很光滑，很乾凈，冰冰涼涼的。
白蛇被小沙彌一戳，
不覺縮在一起，
蛇頭驚恐地朝向小沙彌，
半邊臉埋在身子中間，像是一個害羞的女子。
小沙彌笑了起來，
這哪裡是妖啊？分明就是一條蛇而已。
小沙彌很得意，
明天就可以告訴說書先生，他講錯了。
第二天，小沙彌追趕著西湖邊上的說書先生，
跳著蹦著告訴他們，白蛇不是蛇妖。
可是說書先生哪裡顧得上這個小沙彌呢，
那麼多的客人都等著聽蛇妖水漫金山的故事呢，
有板有眼，唾沫星亂飛，
而且茶、瓜子早都不免費了，
聽著一個個銅板丟進來的聲音，
說書先生一把將手中的扇子丟到小沙彌的額頭上，「不聽書，就走。」
小沙彌揉著青紫的額頭，只得怏怏地退了出來。
迎面看到一個身披袈裟，手持金缽的一位老禪師，
「信心清凈。則生實相。是實相者。即是非相。」聲如洪鍾。
小沙彌看著老禪師的面相慈愛，
天庭飽滿、地庭方圓，
一看就是睿智之人。
對啊，那些說書先生不相信我的話，
這位老禪師一定會相信的。
這樣就可以多一個人勸說這些人，白蛇不是蛇妖了。
小沙彌跑到老禪師的面前，
「老禪師，您的聲音真洪亮啊。一看就是高人。」
「哈哈哈，小沙彌。聽你口音是本地人士啊。」
「嗯嗯，是啊，我從小就在雷峰塔旁邊的寺廟掃落葉。主持說我六根未凈，讓我一邊掃葉子，一邊練習六根清凈。」
「哈哈，那你現在六根清凈了嗎？」
「我？哎，老禪師，現在不是和您講六根清凈的事情。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和您講。這邊人都在說是蛇妖弄塌了雷峰塔，可是我看到那隻是條白蛇，不是蛇妖。」
「白蛇？」老禪師暗自喜上心頭，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找尋了幾天的蛇妖，今天就讓我碰上了。
「這位小沙彌，你可以帶老衲看看你口中的白蛇嗎？」
「當然可以啊。您看了之後，一定也認為是蛇不是蛇妖。到時候，您一定要幫我和這幫說書先生說清楚啊。他們都不相信我，你看還用扇子角把我的頭敲了一個包呢。」
「哈哈哈。小沙彌清帶路吧。」
「老禪師，還未請教您的法號呢。」
「老衲，法海。」
4.
黃昏時分，法海和小沙彌一起來到了山洞。
白蛇並不在洞中。
法海根據山洞的結構，將金缽放在了靠近西南的位置上。
隨後在山洞一側打坐起來。
小沙彌呢，信心滿滿地想著老禪師幫他去說服說書先生的情景，開心極了。
半柱香的功夫，
白蛇慢慢滑進了山洞。
剛剛進入山洞，
金缽就放出耀眼的光芒，
迅速籠罩在白蛇的上方，
猶如萬根金針扎向白蛇，白蛇痛苦極了，身子扭曲著，尾巴不停得左右擺動。
法海迅速地念著經文，
金缽的光芒更加耀眼了，
白蛇的身上慢慢地涌現出千萬個血點，
漸漸匯成血珠子，流淌在地上。
小沙彌看傻了眼，
這是在干什麼？
他拉著法海的袈裟，「老禪師，您在干什麼啊！」
「您怎麼這樣對待它呢？」
「您看，您看，它很痛苦，它要死了。快停下來。它是條蛇，快要死了，不能這樣殘害生靈啊。」
「小沙彌，你休要胡說。何來的生靈，它是只蛇妖。」
「它不是啊。老禪師，你再仔細看看。它真的只是條蛇！」
小沙彌不停地跳起來，
極力想堵著法海的嘴，讓他不要再念經文。
白蛇在金缽的光束中間滲出更多的血，染紅了一大片土地。
它的眼睛裡流著淚，一直看著小沙彌。
小沙彌知道，怎麼樣都不可能讓法海停下來了，
他沖向金缽下面，用身子護住了白蛇。
法海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因為金缽的法力對人是沒辦法施展的。
他忿忿地收了金缽，
看看小沙彌身子下面的血呼啦幾的白蛇，
想想應該也差不多快死了，
收手就收手吧。
法海當然知道白蛇不是妖，因為金缽下面什麼妖都會顯形，
而這只蛇從頭到尾都沒有顯形過，怎麼可能是妖呢。
但是不殺這個「妖」，皇帝御賜的金缽、金字招牌就要砸了呀。
他上路了，准備赴皇帝那邊匯報殺妖記。
小沙彌慢慢地把白蛇放在地上，
用僧袍替它擦掉周身血污，
他愧疚極了，要不是帶著法海來，白蛇就不會遭此劫難了。
想著想著就哭了起來，
小沙彌的六根到底清凈不了了。
他一天天地守著白蛇，
一天天采山中的草葯給白蛇治傷，
小沙彌想，做不成和尚，當個郎中也不錯啊，
雖然他只醫治過一條白蛇。
慢慢地，小沙彌覺得很孤獨，
他覺得雖然有白蛇陪他，
可是蛇又不會開口說話。
他開始逗逗白蛇「你是不是妖啊？」
在下雨的時候，小沙彌對著外面發呆，
他覺得如果白蛇真的是妖，
會不會是個美女呢？
她會陪著我走在西湖邊上吧，
對哦，她和他一起撐著傘，在雨中看三潭映月、柳浪聞鶯、蘇堤白堤，
小沙彌想著想著慢慢睡著了。
在夢里，
他撿到了一隻碧綠色的發簪，
前面一身白衣的姑娘，青絲浮動，
他追上去，叫住了姑娘，
「請問，這是你的發簪嗎？」
「謝謝公子，你是？」
「在下許仙。姑娘是？」
「白素貞。」
法海在金缽里看著這一切，
哈哈大笑。
小沙彌啊小沙彌，你還會說白蛇不是蛇妖嗎？